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争鸣|不断被塑造的传统
来源:音乐周报 创建时间:2023-08-10 18:27:08

  文 |张新颖

  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、传承工作日益推进的当下,传统艺术备受瞩目。社会各界奋力将目光投向“传统”,力争为其保护、传承与发展贡献一份力量。传统热度不断攀升,亦使得部分民间乐师变得瞻前顾后。何为传统?传统是一成不变的?保护传统,意味着将其样态固化?是原样传承,还是变化传承?是否可以创新,怎样创新?这些问题值得探讨。

  随着时代的变迁,民间乐师的传承方式不可避免地已发生了变化。同样是口传心授,录音、录像设备的出现,使得口传心授与以往已不相同。在如何传承这一问题中,最值得探讨的问题之一应是乐谱,尤其是古老乐谱(如:俗字谱、工尺谱等)的使用问题。

  随着民间乐师对简谱了解的增多,在使用古老乐谱的许多音乐品种中,已出现运用简谱,甚至用简谱代替古谱传承的现象。河北省涿州市赵各庄村音乐会,因乐师们觉得工尺谱字难,于2011年左右由会员郑振海将工尺谱译成了简谱,此后入会的乐师便只用简谱传承。当向乐师们请教对改变乐谱的看法时,他们纷纷提到简谱简单,工尺谱里显示不出“颤音”等曲调,但简谱里却都有。陕西省非遗项目周至唢呐市级代表性传承人安卫林也提到,在他之前学习唢呐的老人们用的都是工尺谱,到他们那一代学习时就已经改为了简谱,并且现在的乐师多不认识工尺谱字等。

  不管我们是否承认,民间乐师所传承的乐曲也在逐代变化。西安鼓乐国家级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、西安市周至县东村鼓乐社社长顾景昭便曾讲到,现在他传承的许多乐曲是经过调整的,调整的方面主要是节奏和篇幅。因为,他认为乐社老一辈乐师教习的曲目节奏不太准确,在曲鼓合奏时,会出现曲完鼓未完或鼓完曲未完的情况。同时,还有一个现象,当询问传承者是否对前辈乐师所教授的曲目有变化时,他们会十分肯定地说师父怎样教就怎样学,没有变化,也不敢变化。然而,当将几代乐师的学习资料进行对照发现此中的不同时,再去请教传承者,他们才承认了变化的地方。此类情况并不罕见,这是社会各界在对“传统”的保护、传承予以强调后,部分民间乐师心生的些许忌惮——忌惮改变,更忌惮承认改变。因为,在大部分人的认知里,保护、传承就意味着不变。

  2018年11月12日,我国民族学、民俗学学者巴莫曲布嫫于中央音乐学院举办的名为《传统音乐的存续力及其面临的威胁:以〈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〉为主线》的讲座中曾言:“某一乐种步入险境,则意味着该乐种的‘文化意义’与‘社会功能’已经殆尽。某乐种无论是‘商业化’‘商品化’‘去语境化’还是‘舞台化’‘剧场化’‘博物馆化’,作为局外人的我们都无法干涉‘社区’的选择。”如此,我们应正视传统音乐中的变化传承现象,尊重民间乐师的选择。

  相较保护、传承,局内人的创新在传统音乐中涉及较少,尤其是谈及古老音乐品种时。然而,随着时代的发展,古老音乐品种式微,民间乐师不得不为了迎合现代观众审美对自身的表演作出调整。1979年,西安鼓乐便有新编曲目《古曲新编——迎来丰收又一年》(现名《庆丰收》)与《群英宴》。其中,《庆丰收》由顾景昭、西安市周至县文化馆刘富仓与音乐教师李梨,运用鼓乐素材创作而成。2017年,多个鼓乐社赴新加坡参加“陕西文化周”演出,最后还需选一首曲目参加驻新加坡大使馆的“纪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8周年”演出,这首当选。《群英宴》由已故民间乐师何生哲、何生碧与西安鼓乐研究者何钧等先生编排,为现今西安市长安区何家营鼓乐社的常演曲目。2005年左右,西安鼓乐又尝试性地加入筝、琵琶、阮等弦乐器,并将唐诗、舞蹈配入演奏中。2014年,顾景昭又创作了《斗鹌鹑》一曲,现已成为东村鼓乐社的常演曲目。同时,福建南音也有类似情况:福建省晋江市南音艺术团便创造性地将花道茶道、身段表演、配合乐器演奏的舞蹈等加入了演奏中。

  然而,学界对局内人的创新却存有不赞同声音,认为古老音乐品种,尤其是式微品种最应做的是保护、传承,不应谈创新。顾景昭便讲过,他2014年创作了《斗鹌鹑》,但当时不敢说,直到2017年在重庆参加文化部举办的“中国非遗传承人培训班”时,听到有人讲课说传统节目也必须创新,没有创新就没有发展,还说谁最近又创作了什么作品之后,他才敢公开。

  如此,传统音乐品种的传承与创新是可兼顾的。局内人的创新,无论是阶段性的,还是长久性的,他们总在以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,为音乐品种的传承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。只要传承工作在有序进行,创新工作也可同时推进。毕竟,创新也需要经过时间的检验,被人们接受的才可能流传下去。

  现今,作曲者(局外人)的创作也越来越注重对民间音乐素材的使用。但是,他们创作出来的作品很多,能被专业院校师生再演奏的并不多,能被民间乐师接纳的作品就更少。作曲者该如何进行创作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课题。

  《渭水秋歌》,是笛子演奏家、作曲家王相见以陕西音调为素材创作的一首笛子独奏曲,表达了作曲家对三秦大地的留恋与赞美之情,被收录于《三十里铺随想——王相见民族器乐曲选》(中国文联出版社,2006年)一书中。而后,它被移植为二胡、唢呐、管子曲,广为流传。其唢呐版本,经过民间乐师的特殊处理,成为陕西关中地区丧葬仪式音乐中的代表性曲目。

  该曲为何会广泛流传?其作曲者王相见是陕西清涧人,他创作的作品大部分是以陕西省的音乐文化为依托,如:民乐合奏曲《陕北道情》、中音板胡独奏曲《秦腔欢音》、笛子独奏曲《南泥湾》等。此中足见作曲者对故土音乐文化的了解之深入,并由此创作出为人称赞的经典之作。

  创作的作品曾获“文华奖”“牡丹奖”的宁夏小曲国家级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徐明智也曾说:“咱们下去采风、体验生活,就是接地气去了,了解生活去了,了解最基层的观众他们喜欢什么,他们想说什么,他们的感受是什么。我们才能写出来能让他们喜欢,能让他们爱看、爱听的作品。现在的年轻演员恰恰就缺乏这一点。”由此,当代作曲者的创作应当明确创作目标,倘若希望运用民间音乐素材创作出为同仁接受、为民间乐师喜爱的作品,对传统音乐及人民生活进行深入了解是创作的根基。

  黄翔鹏曾言“传统是一条河流”,此中即体现了传统的变化发展性特点。传统,不是一成不变的,而是不断被塑造的,是历代民间乐师用独有的智慧将所学与时代相结合的鲜活产物。

  放眼他国,韩国目前活跃着许多四物游戏乐团。此类乐团被局内人认为是当地的传统打击乐乐种,然而实际上它们却只有四十余载历史,是一种根植于传统的现代产物。即便如此,却并未影响人们对其之喜爱——四物游戏在韩国十分流行,且不断被传播至世界各地。诸如此类音乐事项是传统音乐吗?再过百年、千年,它是不是呢?答案显而易见。

  新时代的相关工作者,应当充分认识传统的形成过程及对其关注的意义——保护,是对传统给予足够的重视;传承,是将前辈乐师所授顺利传递;发展,是对传统予以思考与扩充。如此,传统才可能以生机盎然的面貌继续流传、生生不息。

编辑:管志昊